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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童養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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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兩進的四合院,磚瓦結構的門樓影壁代表曾經的輝煌,不過眼下房屋傾斜,泥牆脫落,又顯示門戶的頹敗。

這就是王鬥的家,從小生長的地方,在王鬥來臨後,也回來過數次。

大門虛掩,雞鳴的隱約聲傳來,王鬥推門進去,正院上,一個少女正在那兒餵食,粗布長裙,身材瘦小,可以看到衣上幾塊明顯的補丁,一群雞鴨正圍著她歡叫。

聽到動靜,少女轉過身來,一張小小柔弱的臉,有些蒼白,見是王鬥,她臉上現出歡喜的神情:“哥哥回來了?”

王鬥點了點頭,走了過去,少女過來接過王鬥的軍帽與長槍弓箭,仔細放好,又輕聲問他累不累。

王鬥應了幾聲,見旁邊一個木椅旁放著一些麥種農具,問道:“秀娘,麥種都撿選好了?”

少女道:“今晌便全部好了。”

這少女正是王鬥家的童養媳謝秀娘,今年十七歲,是王鬥十歲時西山孫家溝一個謝姓人家送來的待年媳,當年王家家景相對他們家不錯,那戶人家將女兒送來,也是希望她能過上好日子。

明末風氣奢靡,不但官富人家窮奢極欲,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也是相互攀比炫耀,反應在子女婚事上,就是娶妻嫁女都有破家之說。童養媳男方不需要付出昂貴的結親聘禮,女家也不要陪出嫁妝,雙方都可以大大減少開支,所以童養媳在當時的大明非常流行,就是富裕人家也有把女兒送給人家當童養媳的,甚至很多地方還盛行交換女兒。

謝秀娘在王家待有十二年,不過她雖與王鬥都到了完婚的年齡,可惜現在王家連個正式成親的錢財都冇有,這婚事便一拖再拖下來。童養媳雖然完婚時不需要聘禮,婚禮儀式也可以從簡,不過成親完婚這筆錢仍是筆不小的數目。

王母又是個要強的人,她不希望自家唯一男丁成親時被人說閒話,所以一直努力存錢,希望將來為兒子辦一個風光體麵的婚禮,她的計劃是在明年或是後年為兒子完婚。

對於謝秀娘,王鬥感覺有些複雜,以往的王鬥對謝秀娘一般,他雖在外麵被認為是傻子,膽小鬼,不過在謝秀娘麵前卻很有架子,喝叱打罵是常有。

現在的王鬥來臨後,來自後世對女性無意間體貼與關愛,謝秀娘能體會到,這種嶄新的感覺她用語言描繪不出來,不過她很高興,也很期盼王鬥回來。不過她發現王鬥每次回來都沉默了許多,她不知道如何應對,也冇人向她傳授這方麵的知識,她隻是小心翼翼的服侍。

對於這個女子,王鬥內心有些憐愛,也有些無奈,冇有共同語言,冇有感情基礎,兩個人要一起生活一輩子?算了,不談這個,或許這是自己在這世界的命運,談這些太奢侈了。

兩人說了幾句,便無話可說了,謝秀娘察覺到王鬥的沉默,便乖巧地立在一旁不說話。

王鬥柔聲道:“秀娘,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下,孃親呢?”

謝秀娘臉上露出笑容:“我不累,還要整理些農具呢,孃親在裡頭。”

……

王鬥走進裡屋,母親鐘氏正在織布,一台簡陋的織機,那種單調的動作,一天要重複無數次。每日不停,有時夜間做到雞叫,才休息一會,織出布匹換一些錢米,她的技藝很好,織出的布往往很受歡迎。

鐘氏眼下不到五十歲的年齡,不過頭髮己經全部花白了,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深,不過頭髮仍是梳得一絲不苟,身上的衣裳雖是破舊,卻漿洗得十分乾淨。

王鬥聽說母親是從蔚州那邊嫁過來的,為了這個婚事當時還與家人鬨翻了,這在當時的大明可是驚世駭俗的事情,很是沸沸揚揚了一陣。鐘氏嫁來時,人稱鐘四妹,現在當然升級為鐘四嬸了,她與王鬥父親王威育有幾子幾女,不過接連夭折了,隻剩王鬥這個獨子。

在王鬥兩歲時,父親王威得了一場大病,為了治病,家內的田地都典賣得差不多,連耕牛都賣了。王威去世後,十六歲那年,爺爺又去世,家內的生活越發艱難,全靠鐘氏一手操持。她的性格貞烈,王威去世後曾有人打她主意,言語輕薄,她硬是拿菜刀追砍那人幾條街,直到那人跪地求饒為止。這件事轟動鄉裡,此後不敢有人再打她的主意,官府也對她的行為大為表彰。

眼下鐘氏為夫守節己經快二十年,有司己在商請是否為鐘氏旌表貞節牌坊。對於這個事情,裡長薑安也很上心,畢竟這是桑乾裡的榮耀。

或許是鐘氏太過專注,王鬥走進屋時,鐘氏還未察覺王鬥進來。

屋內光線不是很好,王鬥隱隱可以看到母親臉上剛強的輪廓,他叫了聲:“孃親。”

鐘氏轉過頭來,見是王鬥,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:“鬥兒回來了?”

她站起身來,仔細打量王鬥:“又瘦了,在墩內當值可是辛苦?”

王鬥微笑道:“也不辛苦,隻是無聊了些。”

鐘氏笑道:“吃官家飯是這樣子的。”

對於鐘氏,以前的王鬥是心下畏懼依賴,現在的王鬥則是內心尊敬。他陪母親說了幾句話,鐘氏也覺得兒子近來似乎懂事了許多,人也有了沉穩的樣子,這讓她高興。不過就是話越來越少了,有時靜靜的看著你,連她這個當孃親的也不知道兒子在想些什麼,可能是在靖邊墩內不順心的緣故。

她看了看天色,道:“時候不早了,該做晚飯了。”

她笑著對王鬥道:“孃親自下廚,給你做些好吃的。”

王鬥微笑道:“謝謝孃親。”

鐘氏瞪了王鬥一眼:“這孩子,越來越見外了。”

……

鐘氏在灶台上忙活著,手上一團白麪不住變幻形狀,謝秀娘在旁幫忙。王鬥則是換了一身粗衣常服坐在一旁觀看。

鐘氏的技藝很好,動作如行雲流水,看著有種賞心悅目的感覺,從小開始,王鬥最喜歡就是吃她擀的白麪拉條子了。不過白麪珍貴,農家人哪捨得隨便吃,多是拿小麥去換一些粗糧回來吃,那些白麪饅頭,白麪拉條,隻有在年節時才能敞開肚子吃。

眼下時節不好,普通人家能吃上黑麪蒸饃烤餅就不錯了,許多辛莊人現在都是用麩子混合野菜,甚至草根樹皮來吃。

後世提倡白麪、麩皮混合一起吃,認為這樣更有養生、保健作用,天天白麪饅頭,其實營養都丟光了,不過在這個時代,能天天吃上白麪,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了。

鐘氏一邊乾活,一邊與王鬥談論家事,除了田地的農活,還有一些秋糧征稅之事。或許是她認為兒子己經懂事了,可以為自己分憂了,所以話不免多了一些。

夏稅早己交過,秋糧的征收很快又要開始,不過上個月韃子來劫掠過,保安各地大為遭殃,很多地方家空如水,希望官府能減免秋糧的征收,否則到了明年真不知怎麼辦。

明季田賦分夏、秋兩季征收,稱為夏稅和秋糧。規定夏稅無過八月,以小麥為主,秋糧無過明年二月,以米為主。行“一條鞭法”後,夏稅、秋糧大都征銀。

王家現在隻餘二十幾畝地,由於不是近河良田,加上乾旱不斷,眼下小麥出產量每畝不到一石,一年收入約在二十石。從萬曆年的遼餉開始,到眼下的崇禎七年,大明己有過幾次的田賦加稅,正稅其實不多,可怕是地方上附生出來的無數加派。還有地方官紳將他們應納錢稅轉派到小民頭上,象王家這樣的小自耕農,負擔是越來越沉重。

由於征銀,隻得將麥米換成銀子,又要忍受一次商人的盤剝,這樣交了稅後,所得己是去了一大半,籽種、農具、債息等等費用還不含在內。餘下是家口的嚼頭,以三口之家一天吃食一升五合計,餘糧僅足支用數月,這樣到了第二年的糧食出產期,還有數月的空白,這就是所謂的青黃不接了。

往常豐年時,王家還能自給,或是用織布養蠶的收入來彌補一下,不過遇到這種災荒之年,事情就難辦了。如果家無積蓄,或是想儘辦法也不能度過這段空白期,一般人家除了鬻妻賣子,就隻能借高利貸了。

不過借高利貸更無異於飲鳩止渴,和保安州各地的商計一樣,這境內的高利貸也是由那些官紳在控製,這些官紳,明麵上飽讀詩書,其實背後行事狠毒,借一次高利貸,最終的結果就是進一步的貧困和徹底的破產。

便如辛莊內的李家,就是保安州出名的放貸之家,王鬥敢肯定,如果自家向李家借一次高利貸,幾年下來,不要說自家餘下的田畝不見,就是眼前居住的祖屋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。

鐘氏一一道來,言語雖然輕鬆,相信王家可以渡過各種難關,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來的,不過內中的沉重與艱辛王鬥卻是可以體會到。

他心頭沉甸甸的,生存,這是個嚴重的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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