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不覺進入了七月,日子一天比一天悶熱,飄落的心卻一天天沉了下去。
七月二十三,就是孃的忌日。一轉眼,娘竟已去世一年了。想著想著,她不禁濕了眼眶。一年了,人說人死如燈滅,為什麼娘已經去了一年了,卻還是自己心中難言的傷痛呢?
二十三那日傍晚,飄落在清淺園中擺了香案,準備了祭品,本想好好拜祭娘一下,不想卻被某個有心人看了去,傳到了秦渺渺耳朵裡。
不消片刻,秦渺渺就趕到了清淺園。
這是她第一次踏足清淺園,卻是擺足了架勢。她搭著一個丫鬟的手,身後還跟著一大群的丫鬟婆子。兩個月的身子其實還看不出什麼,但她卻擺出一副小心得不得了的樣子。見了飄落,她隻是懶懶的叫了一聲:“王妃。”
飄落心中黯然,隻是看著她,不知她想做什麼。
秦渺渺看了看擺在園中的香案祭品,懶懶道:“王妃是要祭奠什麼人嗎?如果是,還請王妃收了這些東西,我不喜見。”
飄落淡淡的看著她,並不說什麼,一旁的畫屏剛要說什麼,卻被飄落製止了。
秦渺渺繼續道:“王妃也應該知道我懷有身孕,這可是王爺的第一個孩子,太後,王爺都看重得很,不希望出什麼差錯。而如今王妃卻要在府中祭祀,就不怕招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麼?”她昂起頭,與飄落對視著,“我倒冇什麼,可是,萬一腹中的孩子怎樣……隻怕王妃擔不起這個責任!”
飄落依舊與她相對而立,一邊風平浪靜,一邊卻是波濤暗湧。秦渺渺眼裡的得意之色顯而易見。
半晌,飄落平靜的開口:“畫屏,叫人將這些東西收起來。”
畫屏眼中帶著不甘,卻不敢說什麼,訕訕的去收東西。
秦渺渺頓覺無趣,笑了笑:“多謝王妃成全。”說罷便轉身離開。走到門口時,她不低不高的說了句:“真是無趣透了,難怪王爺從來不來這裡。”
聲音不大,卻剛好傳進飄落耳朵裡。飄落淡淡一笑,不置可否。
待那一行人離去,畫屏終於忍不住走上來:“王妃為何要受她的頤指氣使?按理,王妃纔是這府中的正經女主子,就算說到太後那裡,也是王妃占理啊!”
飄落淡淡一笑,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:“沒關係,隻要我娘不在乎這些形式,我也不在乎。你幫我準備水,我要沐浴。”
入夜,飄落沐浴完畢,特地換上一襲白衣,攜了簫,走出清淺園。
立在迴廊之上,夜風習習,吹起她的衣裙和髮絲。她輕輕笑了笑,對著麵前的淥水湖道:“娘,女兒吹首曲子給你聽,好不好?”
舉簫至唇,悠悠然一曲《減字木蘭花》隨風流出:
“燭花搖影。冷透疏衾剛欲醒。待不思量。不許孤眠不斷腸。
茫茫碧落。天上人間情一諾。銀漢難通。穩耐風波願始從。
晚妝欲罷,更把纖眉臨鏡畫。準待分明。和煙和雨兩不勝。
莫教星替。守取團圓終必遂。此夜紅樓。天上人間一樣愁。”
彼時,寧子宸正坐在書房寫字,忽聞得一陣似曾相識的簫聲傳來。他擱了筆,凝神細聽,果真跟那日在雨中聽到的簫聲一般哀婉纏綿。不及多想,他已走出了書房,循著簫聲而去。
一路往淥水湖而去,簫聲越來越清晰,曲中似透著無儘的悲涼與哀思。寧子宸不禁慢下腳步,猶恐驚了吹簫之人。在最後一個拐角處,他頓了足,心中猜測著吹簫之人的身份,竟能吹得如此動人心絃。
他又站在那裡聽了一會兒,才輕輕從拐角處側出半個身子。
然而這一側,便讓他看到了他一生都不能再忘記的畫麵,整個人被震撼到一動都不能再動。彷彿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,整個世界,便隻剩那個立在迴廊之下的身影。
夜涼如水,她靜靜立在那裡舉簫而吹,一襲白衣,形影清瘦。眉眼間,掩飾不住的淒涼與寂寞。夜風吹起她的裙裾與髮絲,衣袂翻飛的樣子,好似隨時都要羽化而登仙一般。
她隻是安靜的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,眼中似含著無儘的哀愁,如一彎秋水,輕易地將人吸引,形單影隻的樣子越發顯得翩然出塵,楚楚可憐。
寧子宸就那樣側著半個身子呆呆的看著,聽著,疑心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。又唯恐,一不小心就驚走了她。
那,是她嗎?
一曲完畢,飄落放下簫,對著湖麵淒然一笑,一滴淚卻不經意間劃過臉頰。
寧子宸隻覺得心猛地一顫,幾乎無法呼吸,沉溺在那副絕美的畫麵中,醒不過來。
飄落深深吸了一口氣,然後轉過身離去,一轉角,便不見了人影。
直到她消失在視線中,寧子宸才倏地清醒過來。他剛剛看到了什麼?那個朝思暮想相思成災的人?他不敢相信,但腳步卻不聽使喚的往她消失的方向追去。
直到轉過迴廊,她單薄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他的視線中,他才確定——這不是夢,這絕對不是夢!是她,真的是她!
眼看著她越走越遠,他終於按耐不住的呼喊出聲:“是你嗎?”
飄落身子一震,頓住了腳步,心中猛地一沉。
可能真的是太想念娘了,竟然連最應該躲避的人都忘了。她一時間冇緩過神來,就靜靜站在那裡,不回頭,不轉身,也不說話。聽到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,她心中歎了口氣:終於還是來了。
寧子宸走到她身後,不可抑止的深呼吸,再深呼吸,然後迫不及待的輕輕轉過她的身子,緊緊盯住她的臉。
是她,真的是她!那張夢了千回的臉,真真切切的出現在他眼前。那樣的眉,那樣的眼,那樣的唇,無一不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。他眼中瞬間迸發出各種不同的神采:欣喜,驚奇,疑惑,以及,不可置信。
“真的是你?”他的聲音輕輕的顫抖。
飄落本想向他行禮,卻被他抓著雙肩,不得動彈,隻能望著他,不說話。
寧子宸情不自禁的抬起手,輕輕撫上她的臉,就像做夢一樣,像在笑,又不似在笑。良久,他終於再次開口:“你是誰?”
飄落靜默了半晌,然後清晰地吐出幾個字:“慕容飄落。”
他撫在她臉上的手頓時僵住:“你是……慕容飄落?”
她竟然是慕容飄落!她竟然就是他的王妃!他震驚到無法思考。可憐他日思夜想,相思成海,可笑的是所思之人竟然咫尺天涯,就在他身邊!
飄落直直的看著他,並不避忌什麼,但心裡卻清楚地知道,有些東西再也回不來了。
兩個人就那樣相視而立,風從兩人中間穿過,吹得兩個人都衣袂翻飛,飄飄的衣袂糾纏在一起,一時間竟分不清誰是誰的。
飄落終於不堪忍受他這樣的逼視,低頭道:“王爺,我可以走了麼?”
他驀地回過神來,又看了她片刻,才微微歎了口氣:“好。”然後,他便看著她在自己身前轉過身,背對著自己,一步一步的走遠,直至,消失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