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辰隱約察覺到什麼,趕緊轉移話題:
“奶奶,娃娃們已經平安落地,龍鳳胎,就在那邊的育嬰室呢,我帶您去瞧瞧。”
“真的?!哎呦呦,我的曾孫孫哎,太奶奶這就來看你們!”司老太的注意力當即就被轉移了,笑得見牙不見眼。
司辰轉身,攙扶著健步如飛的奶奶,就往走廊右側儘頭的育嬰室走去。
司家三個女兒,總算是鬆了一口氣,也快步跟上。
這年頭的元孟縣,花錢在醫院生孩子的人少之又少。
因此,育嬰室並不大,十平左右,隻有六個木質搖籃。
司辰的奶娃娃們,等於是包場了育嬰室。
原先那名助產士,一直都在忙前忙後照顧著,堪稱VIP待遇。
隔著窗戶,司老太笑得紅光滿麵,哪怕手上在脫雨衣,眼睛都不肯離開助產士懷裡的奶娃娃。
“好看!真好看!我的曾孫孫呐,長得可真好看!司辰,跟你那時候,長得一樣俊!”
“奶奶,那個不是兒子,是我閨女。”司辰接過雨衣,默默皺眉,心想:
【我剛出生時,也醜得跟個小老太太一樣?那模樣,皺巴巴的!您是怎麼看出來俊的?】
“曾孫女啊?好、好好!妞妞也是寶,長得像你也挺好!英氣,我們家司辰,俊俏著哩!”
哪怕脫了雨衣,司老太也不著急進去,而是不停搓手,搓胳膊。
在老人們眼裡,嬰兒室,講究一個保暖,一定不能帶寒氣進去。
“唉!也是造孽啊!”司老太一邊搓胳膊,一邊又開始碎碎念:
“早知道立夏懷孕了,我就不來該上住了,這娃娃們需要的小被子、小衣服、小尿布,你們一定都冇準備吧?”
“你瞅瞅,倆娃娃的繈褓,是不是都是醫院買的?”
“唉!花錢不說,肯定不如自家準備的讓人放心,誰知道裡麵的棉花是新棉還是翻新的舊棉絮呢?”
眼見著老太太要發功了,司辰趕緊將人推進門:
“奶奶,您就在這裡照看著娃娃們,我去等立夏,昂?”
“好、好好!你快去吧,奶奶看著娃兒們!”
司辰總算是鬆了一口氣,心裡記掛著媳婦兒,他不敢在這裡耽擱,趕緊往手術室那邊趕。
“司辰,你等等!”四姑司玉竹追了上來,快走兩步,攔住他,道:
“你奶奶說的對,我們都是一家人,凡事彼此幫襯著點。”
說著,司玉竹從隨身的卡其色帆布挎包裡,掏出厚厚一遝大團結,鄭重其事交到司辰手中,道:
“這是五百塊,再多的錢,四姑暫時也拿不出來,你先拿著應應急。”
“謝謝四姑!”司辰打從心裡感激人家,立馬鞠了一躬。
“你這孩子,這是做什麼?”倒是把司玉竹嚇一跳:
“當年四姑唸書的錢,可都是你爸爸在供著,就連那個去上學的機會,也是你爸爸偷偷讓出來的……”
說到這裡,司玉竹又軟了聲音,眼圈都紅了:
“你爸爸吃苦受累大半輩子,就你這麼一個兒子,四姑不幫你幫誰。”
眼見著司玉竹眼淚都出來了,司辰有點慌:“四姑,您彆哭,我這不是收下了。”
他如今確實缺錢,也不跟人家矯情。
十塊錢麵值的大團結五十張,黃色的橡皮筋捆著,有新有舊。
看得出來,是四姑省吃儉用攢下來的。
司玉竹是縣一中的英語老師,丈夫是教育局副局長,夫妻二人都是吃公家飯的。
但是,也不見得就很有錢。
“司辰,還有五姑。”司秋菊也從隨身挎包裡,掏出來一遝大團結:
“這是五百塊,你姑父的媽,前些日子剛去省城動了個手術,五姑暫時也隻能拿出來這麼多了,你彆嫌棄。”
“五姑,我感激您還來不及呢,怎麼會嫌棄。”司辰趕緊給自己五姑鞠躬,寬心:
“我跟立夏,還有孩子們,一輩子都記著您跟其他姑姑們的好!”
“這孩子,說的什麼話呢,見外了這不是,當年五姑唸書的錢,也是你爸爸出的。”
“一家人,說什麼謝不謝的,多生分。”
“骨肉親情的,哪是金錢能衡量的?”司秋菊場麵話慣性張嘴就來。
她是婦聯主任,老公雖然是縣委書記的秘書,但說到底,倆人也都是吃公糧的。
一個月的工資,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五百元。
家裡婆婆又剛動了手術,還有孩子在上學,確實手頭也不夠富裕。
“我們姐兒幾個可擔不起你這一聲謝,又是鞠躬又是說好話的,不坑蒙拐騙,換煽情把戲了?”
說話的,是司辰的七姑,司麗歌。
“麗歌!少說兩句,皮緊了?”司秋菊小聲嗬斥妹妹,下意識望一眼育嬰室。
幸好,自己的老母親一心撲在孩子身上,冇注意到這邊。
司麗歌一頭披肩黑髮燙得蓬鬆,紅底子白波點的荷葉邊喬其紗長袖衫,紮在喇叭牛仔褲裡,腳上亮皮紅色小高跟。
再加上臉蛋兒漂亮,首飾浮誇,整個兒一派港式女星風情。
“我都多大的人了,我還怕她?”司麗歌指的,自然是司老太。
司辰心底一咯噔,七姑跟奶奶的心結,這是越結越深了。
他七姑司麗歌,念不下書,早年隻身一人去省城投奔大姐司雪梅,被安排在招待所上班。
冇想到,對一個經常住店的闊老闆,生出了感情。
後來,司老太棒打鴛鴦,硬是把她叫回來,安排她嫁了人。
司麗歌是個要強的脾氣,從此以後凡事都跟老母親對著乾。
她還決定自己乾出一番事業,經濟獨立後,就離婚,去找心上人,定居省城再也不要回來。
市場經濟逐步放開後,她以一個女強人的姿態,雷厲風行,從信用社貸款,承包了元孟縣唯一的日雜百貨大樓,瘋狂賺錢。
按時間來算,如今,她手上的流動資金,至少有十萬元,堪稱元孟縣首富。
“呐,七姑最近手頭也不寬裕,隻有兩百塊,你先應應急。”
司麗歌從自己的牛皮小包包裡,掏出兩張藍灰色的一百元嶄新大鈔,染著猩紅指甲油的手指夾著,甩給司辰。
八七年之前,紙幣還冇有一百元跟五十元。
那時的人民幣麵額,叫做“十八塊八毛八”。
即:十塊、五塊、兩塊、一塊、五毛、兩毛、一毛、五分、兩分、一分。
大麵值的一百元,五十元,是八七年發行的。
元孟縣是個小縣城,八八年基本上還冇開始流通大麵值。
司辰看了看七姑指尖夾著的兩張一百元,不太想接。
空氣有一瞬間的安靜。
司麗歌嗤笑,翻白眼,語氣不耐煩:
“真錢,剛發行的第四套人民幣,我昨天從銀行取出來的,快點拿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