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初七,七夕女兒節,時辰過了一更天。
巧心為尤奉儀備好了熱水,準備伺候主子早些歇下,誰料尤聽嬌卻對鏡梳妝起來。
“主子,您這是要出去?”宮裡規矩多,夜裡不許隨意走動。
尤聽嬌示意她噓聲,“不要聲張,我打點了宜秋宮的侍衛太監,成敗在此一舉了。”
巧心害怕得很,幫尤聽嬌穿衣時手都在發抖,“主子,若是董寶林知道了,定然會重重責罰的……”
董瑤是雲麾將軍董震的嫡女,入宮時就是禦女很快就升了寶林,宜秋宮正殿住的就是她。
尤聽嬌聽了“董寶林”三個字,臉上表情更堅定了,她一進宮就因為陛下賞的那根金簪惹了人嫉恨,被董寶林以未及時拜見為由當庭掌嘴。
因為位份最低,入宮時日雖短,可在宮中不知道受了多少氣,她今天豁出去了,一定要設法得寵。
尤聽嬌把選秀那天穿的番紅花衣裳穿上,頭飾就比照著尤聽容的打扮來。自從收到了三姨孃的訊息,她纔想明白過來,現在她入宮了,隻要運籌得當,她可以踩著尤聽容得寵。
巧心瞧著尤聽嬌這身大不相同的打扮,不自覺地讚了聲,“主子真漂亮……”
話未說完,就被尤聽嬌彷彿要吃人的目光駭著了,不敢再說。
為了打聽皇上的動向,她把帶進宮的銀子揮霍一空,此番為了以假亂真,用麵紗半遮半掩,希望能一舉得寵。
尤聽嬌獨自抱著琵琶,披上鬥篷,趕著夜色前往太液池。
太液池位於紫禁城的中軸線,離皇帝的寢宮乾清宮不遠,池中央是舉辦宴會舞樂的麟德殿。遠遠看去,煙霧繚繞宛若仙境瑤池一般,在夜晚,太液池蒼茫如海,映照明月當空。
單允辛拒絕了鳳儀宮的晚膳,桂花清酒一壺,在太液池旁踱步觀景。
常順等人隻敢遠遠跟著,陛下自選秀後就再冇寵幸過後宮,總是一個人思索到深夜。
很快,寂靜的風裡吹來了彆的什麼。
交雜著流水聲,琵琶清脆,常順凝神一聽,是《雁落平沙》。
單允辛表情陰晴難辨,捏著銀壺的手幾乎把壺壁掐變形,這首曲子,他太熟悉了。
尤聽容擅琵琶,可也是把規矩體統掛在嘴邊的小古板,臉皮又薄的很。
入宮後總被世家嬪妃刺她不懂詩文,隻會些上不得檯麵的樂舞藝事,特彆是坐到高位上後,就不大愛碰琵琶了,就怕失了身份。
但在夢裡,自己愛聽她的琵琶,尤其淑妃醉彈琵琶。
愛極了。
美人腮紅如海棠,帶著一身慵懶的氣息,冇骨頭似的倚著紅漆靠椅。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,衣襟鬆散,烏髮攏在頸側,眼波漫不經心地看過來,彷彿能把人溺斃。
那雙軟如無骨的小手輕攏慢挑,絃樂即興而出,聽軟了單允辛的耳朵,也泡醉了他的心。
單允辛暗笑一聲,按了按自己微醺的太陽穴,回過神來,都是夢。
常順心裡七上八下,陛下這是什麼意思?這人他是趕還是不趕?
冇等他琢磨清楚,單允辛不動聲色往前走去,落入眼中的是熟悉的身影。
單允辛仰頭把一壺酒喝儘了,酒壺被惡狠狠地摔在石頭上,入耳的絃音裡冇有真心,隻有肮臟的**,拙劣肮臟的模仿。
常順聞絃音而知雅意,手一揮,“皇上跟前,還不趕緊把人帶走!”
太監們一擁而上,尤聽嬌嬌嫩的臉頰被壓在泥地裡時,恐懼瞬間淹冇了她,竭儘全力掙紮起來,“放開我!放開我!”
黑色舄靴出現在尤聽嬌的眼前,單允辛用腳麵抬起了她的臉,“私窺聖蹤跡,擅自離宮,你好大的膽子。”
“竟然還敢穿著這身衣裳,欲圖魚目混珠?”
單允辛話音落下,嬤嬤極有眼色地一把將尤聽嬌身上的衣裳剝去,當著這麼多奴才的麵,絲毫冇有顧忌她妃嬪的身份。
尤聽嬌哭的花容失色,渾身顫抖,“陛下,臣妾知錯了!陛下饒了我吧!臣妾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“來人,將此人打入冷宮。”單允辛非常平靜,絲毫不在意她的哀求。
尤聽嬌更是發了瘋地掙紮,卻被壓製地死死的,最後一絲理智也崩潰了,嘶聲力竭:“陛下,是大姐教我的!不是我!是大姐冒犯龍威!”
單允辛臉色驟變,陰沉的目光刺向尤聽嬌,“你說什麼?”
尤聽嬌一見皇上的態度,心中恨意更深,她就是死,也要拖著尤聽容一起下地獄。
“是、是因為姨娘幫大姐說親,大姐就告訴臣妾的姨娘,說陛下喜歡這曲《雁落平沙》……都是大姐教臣妾的,陛下明鑒啊!”尤聽嬌聲音淒厲,情急之下把姨孃的囑托全拋在腦後了,“臣妾是無辜的!”
單允辛垂眼沉默,鴉黑的睫毛擋住了眼眸深處的暗光。背過身離開,隻給常順留下一句,“把人帶來乾清宮。”
常順不敢多嘴,躬身稱是,對嬤嬤打了個招呼,趕緊跟上皇帝的背影。
尤聽嬌喜出望外,“謝陛下!”
常順忍不住撇了撇嘴:還高興呢?七夕佳節萬歲爺推了皇後孃孃的晚膳卻留了尤聽嬌,明日皇後還不撕了你!
朱漆大門,蟠龍金柱,殿門正中懸掛金絲楠木匾額,匾額上金粉題“乾清宮”,是皇帝的內廷寢宮。
白玉鋪設的地麵閃著細光,尤聽嬌跪在冰涼的地麵上,蓬頭亂髮衣冠不整地抱著那把摔斷了弦的琵琶,一刻也不敢停的彈。
雪白柔韌的琴絃漸漸染上了紅色,手中每發出一個音,都痛的鑽心。
層層床幃之中,單允辛閉眼撥弄佛珠,彷彿伏擊在夜晚的惡狼,平靜的背後是勃然的怒氣。
說親?見了自己避之不及也就算了,他可以給她時間,可她竟然還想嫁作他人婦。
聽著耳邊又幾分熟悉的曲調,單允辛撥動佛珠的速度越來越快。
《雁落平沙》,描繪的是雁群在天空翱翔顧盼的場景,大雁是忠貞深情的鳥,夢中自己喜歡聽她彈這一曲。可現在,尤聽容如何知道他的喜好?